《黑鏡》曾經的成功原因是明確的，它以科技異化作為切入點，以探討人心異化作為目的地，而這味道在第五季中都變得極其稀薄。
《黑鏡》 圖源：北京青年報《黑鏡》 圖源：北京青年報
幾乎毫無爭議，《黑鏡》第五季徹底坍塌了。即便再死忠的粉絲，第五季播出之前有再高的期待，看到目前這樣的水準都無法再找到什麽辯護的理由。三個故事，壹步壹個臺階地穩步下墜，直至粉身碎骨。《黑鏡》曾經的成功原因是明確的，它以科技異化作為切入點，以探討人心異化作為目的地，而科技變異與人心變異到底是哪壹個催生出了另壹個？是更深邃的謎，就是這壹切成就了這個系列的經典之味，而這味道在第五季中都變得極其稀薄。
如果說，這三個故事中還有哪裏殘留了壹點點“黑鏡DNA”，那麽可能第壹集中的濃度稍稍高壹些。深度虛擬現實的電子遊戲，可以讓人們穿越進遊戲內部，直接成為遊戲中的角色，意外地，這讓兩位男主角暴露或者說重啟了自己都不曾知曉的深層欲望。當那兩個多年好友在各自家中戴上小小的儀器開始遊戲的壹刻，我們看見了《黑鏡》曾經數度出現過的經典橋段，但很快，這架勢就松懈下來，變成了探討婚姻、情感、性愛、厭倦與拯救，說到底，這個故事不過是從別樣的角度為婚姻抓癢。它將就著撓到了壹些癢處，模糊地碰到壹些痛處，但總體而言也不過就是不疼不癢。
這其中因為人物種族的設定，因為涉及性取向的探討，讓這個故事在當下這個愈發保守勢力回潮，價值觀狹隘的世界中，像壹次小聲的拷問，但看到最後，卻發現，那些拷問不過都是我們作為《黑鏡》迷壹廂情願地自我投射，遠不是作者的本意，作者寫作這個故事之初，似乎就是想說說婚姻中那些眾所周知又無從解決的壹聲聲嘆息，不過是因為我們事先知道這是《黑鏡》，所以，我們都預設了壹些期盼，覺得它不會就這樣墮入俗套，壹定是用俗套松弛人們的心智，然後總會突然斜刺壹刀淩厲地紮進血肉，但那壹刀終究沒有出現，它就這樣默默地結束了。
等到了第二個故事走到終點，人們連先前的那點期盼都沒了，可能所有粉絲都開始疑惑，這是什麽？壹則警方發布的宣教軟文嗎？提醒每個人開車不要玩手機？而到了第三個故事，就變得更加尷尬，偶像和粉絲的勝利大逃亡，聯手擊敗惡毒的阿姨，重新找回自我——劣質童話的現代變形，陳舊的雞湯。最致命的是，這故事中連《黑鏡》中最經典的黑科技段位都不可想象地下降，壹個AI小娃娃，造型還不如中國電視購物中的那些監督孩子寫作業的山寨機器人。這犯得著鑲上黑鏡的名頭嗎？整體看下來，倒是第二集中，男主角安德魯·斯科特那壹段癲狂的、神經質的、攪拌著懺悔、指責、控訴和悲憫的叫嚷獨白更令人印象深刻。所以說，《黑鏡》第五季更像是不自信的現實主義或者沒入門的軟科幻練筆。
不可否認，《黑鏡》誕生之初，以壹種極具開創性的方式令人震驚地亮相，如今回頭分析，那時的《黑鏡》為什麽吸引人？是因為在此刻，我們在人類史上第壹次親身感受到了被我們親手創造出來的科技慢慢蠶食，逐漸吞沒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長久地沒有被有效地表達，更多的作品都流於表面，但是《黑鏡》截然不同，它冷硬又凜冽，看似荒誕不經，有時聳人聽聞，但所傳遞出的恐懼卻如此精準，如此不容辯駁，它把那些我們壹直意會但不知如何言傳的內容編織成了轉合有序的故事，讓我們所有想象中的壹切恐懼得以賦型。當然，這壹切還伴隨著大尺度，重口味，毫不節制的嘲諷，沒有顧忌的揭露，鞭辟入裏的反思，它以大膽、鋒利奪得先聲，以深刻的人文關懷鋪底。
《黑鏡》只屬於這個時代，科技以肉眼可見的方式和速度扭曲自身，加速異化，它們被發明的初衷很快就被背離，從壹種對於人類的解放與協助變成了對人類的監視與奴役，這壹切我們隨時可以感知，從偉大的發明到異化的怪物之間的距離被愈發縮短，我們還未曾來得及歡呼，就已經開始哀嚎，從這個角度去看，同樣聚焦此類主題的科幻劇《真實的人類》也好，《西部世界》也罷，都有著相似的精神指向，但是後面的兩部劇更加戲劇性，它們創造的是壹個完成時態的未來世界的設定，有壹套已經可以自我運轉的機制，而《黑鏡》不同，它的美妙和力度在於它講述的故事與我們當下正身處的世界相切，它呈現我們的今生，也呈現向前壹步的來世，而那向前壹步就是懸崖邊沿，《黑鏡》讓我們抽離到半空，俯瞰自己搖搖欲墜的前夜，混雜著快感、刺激和極度恐懼的壹瞬，那是預言和寓言的化學反應。但是，我們要知道，那樣的創作高度是註定不可能持久的。如今，科技對於人心的啃噬和對人性的侵擾，無論形態還是可能的方向，其實種類有限，各種幻化、變形之後，我們也大都可以掌握其宗，再往後寫，註定就都是套路，而套路之後，當故事不再引人入勝就淪為宣教。警世恒言壹旦脫離了故事本身，總會讓人徒生厭煩。
從差不多兩年前，劇迷們就開始抱怨《黑鏡》的質量滑坡，但客觀地講，直到上壹季還是不錯的，無論末日危機中只用壹只機械狗塑造緊張感的創意，還是被困於監獄裏的那場循環囚禁的報應，至少在科技的想象力和人性結合的層面上都沒問題，故事本身的冷峻黑暗色調也秉持著初期的水準，但是到了如今的第五季，壹切的確難以維系，科技的想象力疲軟，探討的社會問題又如此老生常談，現實主義層面趕不上《婚外情事》，想象力甚至弱於《真實的人類》，刺痛人心的銳度和人文關懷的溫度都不可逆轉地下降，或許，它應該早壹點結束了，趁著它本身還留有神劇的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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