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把那不勒斯四部曲拍成了電視劇,第壹季《我的天才女友》甫壹播出就拿下豆瓣9.4高分,甚至超過了原著小說的評分。故事發生在意大利,但我們每壹個人大概都能從中找到自己曾經的影子。好的作品似乎都有這種魔力,沒有特意標榜的狗血情節,只是平鋪直敘地記錄,也能把人帶進另壹個世界。
整個故事的主線,是兩個意大利那不勒斯下層街區的女孩之間的友誼——莉拉和萊農,彼此眼中的天才少女,她們長達60年之久的友誼中,有過暗中較勁,有過惺惺相惜,甚至還有旁人看不懂的惡毒詛咒。她們之間的感情,除了彼此欣賞之外,還摻雜了太多其他的情愫。
比如嫉妒、掌控欲、彼此折磨卻都無法抽身,甚至還有那麽壹絲愛欲。太久沒有被壹個故事吸引了,即使這個故事自始至終都穿插著暴力與絕望、閃爍著人性的陰暗。這絕對不是壹個歲月靜好的故事,書中的每壹個人物都真實得可怕,男人們忙著背叛,女人們忙著鞏固自己的地位。
黑社會和法西斯主義者的無恥嘴臉壹再出現,共產主義者和恐怖分子共存。我想象不到,兩個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居然能穿插出這麽多黑暗的、讓人心碎的事實。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的那不勒斯,和世界上許許多多地方壹樣,充斥著貧窮、暴力、骯臟、屈辱、痛苦這樣的字眼。
兩個出身底層的女孩,莉拉和萊農,被彼此身上耀眼的天才特質所吸引,開始靠近彼此。應該說是莉拉更多地吸引了萊農,因為莉拉是那麽野蠻地在生長著。除了在課堂考試上能夠輕松地贏過所有人,她還敢於在萊農被欺負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拿起裁皮子的刀惡狠狠地頂住闊少爺馬爾切洛的脖子。她也不懼拿起石頭對準欺負自己的男孩們扔過去,她從來都是無所畏懼、拒絕向這個世界妥協。而萊農,她從來都是活得小心翼翼,壓抑自己的渴望,隱藏自己對尼諾長達二十年的暗戀;但她又是那麽急切地想要擺脫那不勒斯貧窮城區在自己身上的烙印,恐懼和自己母親壹樣擁有壹條見不得人的瘸腿。
毋庸置疑的,萊農嫉妒莉拉,因為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掌握書本上的知識,她的聰明被老師賞識、她十歲時就能寫出《藍色仙女》的小說、她擁有壹種強大的力量去跟壹切抗爭、她甚至永遠都能讓身邊的男人們神魂顛倒,萊農小心翼翼從小暗戀著的男神尼諾,不也拜倒在了莉拉的石榴裙下?
但萊農從小就擅於偽裝,她可以把嫉妒偽裝成愛,偽裝成順從——直到她功成名就回到家鄉,“像個騎士壹樣”去解救在香腸廠工作受盡折磨的莉拉,對方卻並不感激甚至還流露出挑釁之時,萊農終於暴露了自己心底壹直以來最見不得人的念頭。她希望被自己救回來的莉拉死掉,“從那時候起,有很多年,我們都沒見面,我們只通電話。對彼此而言,我們都成了斷斷續續的聲音,沒有任何目光的交流。但渴望她死去的那種念頭,留在了我腦子的某個角落裏,壹直驅之不散”。萊農的這種惡毒詛咒,其實是她自身壹次嚴重的精神危機,也促使她逃進了穩固的婚姻秩序。
看到這裏,我覺得萊農真的比莉拉幸運太多,壹直接受學校正規的教育,從那不勒斯貧民區壹路升到比薩高等師範,大學畢業之際就出版了自己第壹部小說,還嫁進了十分有名望的壹個家族做兒媳;反觀莉拉,貧窮的家境使她不得不早早輟學,16歲就嫁人,遭受丈夫的家暴、和情人私奔又被情人拋棄。
在香腸廠做苦工還要忍受老板的調戲和其他工人的奚落。太過美麗張揚的莉拉,男人們的愛慕和追求並沒有帶給她幸福,反而壹次次地成為她命運中的羈絆;看上去老實本分的萊農,卻壹路上順風順水,似乎擺脫了原定的下層階級命運。但萊農在莉拉面前仍是自卑的,因為她知道莉拉遠遠比自己優秀。莉拉的天賦是壹種讓所有人都害怕卻又不由自主被吸引的東西,男人們甚至想要買下莉拉的這種天賦,因為他們知道莉拉是女人中的極品,莉拉的大腦能夠源源不斷地為他們帶來財富。於是我們看到萊農自始至終都在痛苦地擺脫莉拉對她的影響,但又總是忍不住保持著這段關系、被動地接受著莉拉對她的影響,
我沒有真正的激情,沒有壹種自發的野心,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被動變成了什麽,只是因為我擔心莉拉不知道會變成什麽人,把我甩在後面。我的那種變成了是隨著她的,現在我要重新開始,做壹個獨立的人,擺脫她的影響,成為我自己。但當在故事的結尾,莉拉真的把萊農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不再見她、不接她的電話時。
萊農卻又念念不忘“有時候,我痛恨她做出的選擇,正好是我們都老了,需要相互關懷和支持時,她把我完全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這種友誼對於萊農的成長無疑是具有決定性的,萊農的成長根本無法撇開她從莉拉身上汲取的能量,甚至包括她後來的寫作生涯,也和莉拉帶給她的靈感息息相關。
大概是因為,單槍匹馬的女性,很難抵禦社會、傳統模式的影響,在男權社會可能步步都會跌倒,很難邁出壹條走向獨立的自救之路。太平之年,女性想要獲得獨立自主,也要經過壹場殊死搏鬥的。因此我在閱讀的時候,已經沒有過多地對這些人物進行道德上的審判,本來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就是不能用世俗的三觀來評判的。
我們更應該看到這些行為背後的深層機制。“友誼像坩堝,所有積極和負面的感情永遠在其中沸騰。”我依舊無法恰如其分地表達看完這部女性史詩之後的復雜情感,那些淩亂、扭曲、變形的情愫描述,那些翻滾著、破碎掉、又重建的矛盾,壹遍遍沖擊著我,使我感到壹股想哭的沖動,忽而又被壹種莫名的力量裹挾著,陷入沈默。作為壹個女性,成為真正的自己,也是壹個擺脫奴役(包括情感奴役)的過程吧,這也可能是所有女性要面臨的問題。我喜歡埃萊娜·費蘭特在談到如今意大利和世界女性的處境時說的壹段話“我認為我們所有人,無論是哪個年紀的女性,現在都處於戰鬥之中,戰爭遠遠還沒有結束。
盡管我們認為已經把男權的語言、文化和社會拋之於腦後,但鬥爭還會延續很長時間,我們看壹看世界的整體局面就能明白,這場鬥爭遠遠還沒有結束,我們到目前為止獲得的壹切,隨時都可能會失去。至於我,我不希望女性像萊農壹樣隱忍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壹切,也不希望她們像莉拉壹樣反叛壹切。
我只希望她們能夠用自己獨有的力量寫就那些自己細碎的故事,開出小小的但卻堅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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