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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四重奏》中的冬日輕井澤的記憶尚還新鮮,算起來卻已經過去了整整壹年。日歷再往前翻,會發現《追憶潸然》的播出是在兩年前的1月,冬季檔裏有阪元裕二作品登場似乎已經成為壹項慣例,這次的劇名是《跟妳說哦》(anone)。


阪元裕二是壹位作者性很強的編劇,如果將他的作品粗略地分為兩類,壹類在略帶甜蜜的喜劇氛圍中探討人際關系的微妙性:《四重奏》、《問題餐廳》、《最完美的離婚》;另壹類在苦澀絕望的基調裏描寫社會底層:《Mother》、《盡管如此也要活下去》、《追憶潸然》。那麽,粗看之下這部新劇應該被歸為後者。


標題“anone”,在日語中是個表示要開始講話的發語詞——“喏”、“跟妳說哦”——《Mother》裏抓著松雪泰子衣襟的蘆田愛菜,口頭禪就是“anone”。本季李寶英主演的韓劇《Mother》正是翻拍自這部2010年的悲劇佳作。持續關註兒童虐待和撫養問題的阪元裕二在《Mother》之後又寫出了《Woman》,而《跟妳說哦》是編劇阪元裕二與同壹套班底——制作人次屋尚、導演水田伸生的第三次合作。主題也保持了連續性:這次的主人公之壹,19歲的辻澤梁香(廣瀨鈴飾演)出場時的身份是“網咖難民”——做孤獨死遺體清理的零工,撿便利店廢棄的盒飯,與另外兩個女孩擠在壹個網咖隔間裏,她們是“淋浴間沒有熱水時會相互通知”的關系。
《跟妳說哦》的海報是廣瀨鈴的特寫,眼神中的冷淡、憤恨給人的感覺或許不夠“少女”,但延續著阪元裕二劇中的女孩角色的特點——例如蘆田愛菜和鈴木梨央——堅強、聰慧,明白大人間的齷齪、有著敏銳的判斷能力。


第二位登場人物,經營壹家小餐館的持本舵(阿部隆史飾演)遭遇欺詐,小店即將被人奪走,此時發現自己患上絕癥;大企業的女職員青羽(小林聰美飾演)因為公司的性別歧視被貶職,想要自我了斷;丈夫去世、與女兒已經斷絕聯系多年,獨自生活的林田亞乃音(田中裕子飾演)。


即便劇中人物有著如此絕望的起點,不出意外,主題仍然按著我們熟悉的路線回到對生活和愛的渴望上去。阪元從壹系列社會問題入手——校園欺淩、少年犯罪、育兒放棄、性別歧視——卻從不把殘酷進行到底。最終總是為主人公留下壹個溫暖的去處,告訴妳,“盡管如此,也要活下去”。


在導演是枝裕和的對談集《思考當今世界》壹書中,收錄了與阪本裕二的對話。阪本說,雖然寫劇本是創造“虛構物語”,需要把現實和虛構分開思考,但正因為處於災害頻繁、世界局勢動蕩的時代,才更想要傳達對“生”的肯定。寫《盡管如此》時正遇上東日本大地震,於是將殘酷的結局重新改寫了;寫《Woman》時最初版本以單親母親的死結局,寫到途中改為把病治好了。至今,阪本裕二對“人性本善”的信念還未打破過(日劇編劇大都如此),原來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只是因為處境、機遇、陰差陽錯無法相互理解。


阪本說:“經常有人說我喜歡描寫生存艱難、不圓滑的、笨拙的人,其實我是喜歡描寫用盡全力和他人交流、相處的人。”


於是仿佛壹人自言自語的“寄不到的信”,成了電視劇中“金句”密集誕生的段落,甚至每壹部新劇出爐,都有“課代表”自發進行總結。如果要說阪元裕二臺詞的魅力,其實不在“金句”,而是通過登場人物口中說出的話與真實想法的出入,把他們微妙的內心戲描寫出來。


《四重奏》第二集中家森(高橋壹生飾演)的“告白小劇場”這樣分析:


心裏想說“喜歡妳”時,嘴上說的是“想見妳”;


想見壹個人時,嘴上說的是“壹起去吃個飯吧”。《四重奏》第八集劇照


第八集中,家森就把這套理論用在了對雀(滿島光飾演)的告白上:


如果壹個人告白“我喜歡妳”時,對方說“謝謝”,其實是“我不喜歡妳”的婉轉回答;此時他只能用“我是開玩笑的”,來挽回面子。


——幾句話,就將想要告白又明白會遭到拒絕的心境勾勒出來,將混雜的情緒傳遞給觀眾。《四重奏》中得到最多好評、很多人都會說“有共鳴”的第六集,講的就是夫婦間相互理解的困難,阪元對不愛坦誠的日本人的把握可以說非常精準。《跟妳說哦》劇照,阿部隆史與小林聰美


關於“金句”,《跟妳說哦》的開篇有壹段自嘲,醫生向餐館店主持本宣告他得了絕癥之前,先甩出三句積極面對人生的“名言”:


“沒有不會停的雨”、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是賣糖水,還是改變世界?”

卻被持本改成了消極版:

“雨會停,但還會再下”、“努力可能會背叛妳,但放棄永遠不會背叛”。

誰都明白幾句不疼不癢的漂亮話拯救不了人生,因此這樣的戲謔可以博人壹笑。劇中的持本也是個喜歡金句的人,他壹邊說著自己不相信“名言”,壹邊向同樣處於絕境的人們猛灌雞湯。從某種程度上說,阪元把對“編劇”職業的思考放到了這個角色中,語言,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拯救他人的力量,或者只是左耳進右耳出、輕飄飄的東西呢。這是劇情之外值得思考的壹個有趣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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