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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這壹籮筐裝了很多東西。寺山修司不幸的童年,看世界的方式基本上是灰色調的,滿眼的陰郁,落在新宿這東京繁華之地,跳躍至2021年,從新宿歌舞伎廳爆炸,到吊兒郎當的新次(菅田將暉飾)滿街找裕二報仇,因為裕二打殘了新次的哥們劉輝。


“三無”的新次,只得在拳師堀口的海洋拳擊部落腳學拳,還有非常口吃的健二(梁益準飾),其實,堀口教拳之外,還是壹個午夜牛郎。海洋拳擊社屬於宮本安心養老院,這個宮本是壹個喜歡看別人做愛的廢柴,女助手卻是新次多年未見的母親。父親當年上吊死了,母親就跑了。這很像寺山修司的童年,母親那段跟美國大兵廝混的日子。

健二是壹個飽受父親粗暴對待的“啞巴”,他母親是韓國人,父親是自衛隊下層軍官。在他10歲時跟著父親來到東京。好歹健二是壹個理發師。他從父親那逃出來後,就跟新次壹起住在拳館。


新次兼職養老院服侍老人,不是給發神經的老頭餵食,就要給老太太洗澡。新次學拳當然是為了報仇,健二學拳則更多的是不想受人欺負。新次跟芳子(木下明裏飾)好上了。芳子白天在甲州快餐廳做服務員,晚上去做三陪。她偷過新次的錢,但他看得中了她的善良。

影片另壹條線,是惠子跟隨的西北大學制止自殺小組,美其名曰制止自殺,卻沒想到被小頭頭阿節所利用,成了鼓動那些想自殺或生存無著落流浪漢自殺的舞臺(其中就有健二的老爸)。


阿節聲稱在研究其弟弟為何自殺。其實,他弟弟好好的,完全是子虛烏有。撒謊的目的,是為了他研究的各種自殺方法做掩護。他在乎的是“美麗的自殺是怎樣的”。空虛的內心需要刺激來填補,在他占有軟弱的惠子,教唆他們自殺時,結果他自己卻被自己制造的無人機射殺了,的確堪稱完美的自殺利器。

當然,被賜予新名的新宿新次始終是主角。拳賽上,他壹路過關斬將,最終他將面對他最恨的裕二。而賜以新名的推子健二,的確像他理發的推子,卻不那麽順利。

他總是慣於閉著眼保守出擊,雖然他有壹拳擊倒對方的實力,但他還是過於膽怯。不自信成了他最大的掣肘。新次與母親再次相認的戲份克制而深悠。岸善幸拍過《我被爸爸綁架了》《二重生活》,從中可看得出《啊,荒野》是他厚積薄發之作。


2

《啊,荒野》下篇則沈緩得多,各角色間形成尖銳的對立,這種對立當然來源於情感,混合著親情、友情和愛情。新次與母親之間的不可調和。正如母親說的我不會向妳道歉。

母親覺得他父親當年上吊自殺,是因為生性軟弱。而詭秘的是,直接導致他自殺的,卻是健二那個無賴般的父親老健二。老健二身為自衛隊派駐海外基地的軍官,因新次父親身處沙漠感覺恐懼有過逃跑紀錄,被老健二關押過。

明知這與健二沒有關系,自此,新次看這位大哥的眼光卻有了異樣。眼下,他得傾盡全力戰勝那個他最恨的死敵裕二。哪怕劉輝已原諒了裕二。結果,如新次所願,裕二被新次徹底打敗。如同裕二所說的這就是妳想的結果嗎,好像是裕二故意輸給他似的。但慢慢起變化的是健二。

他先是生活在老父的陰影之中,現在又處於新次的光環之下,這讓他喘不過氣。但在內部的拳賽中,健二在臺上KO了新次,被富少石井看中,收到麾下的寺山拳館。

這樣,新次與健二就從兄弟成了拳臺上的對手。而健二的父親此時已成為壹個患了癌癥的流浪漢。當關照老健二的小男生找到健二,橫亙於健二的心頭之恨仍無法消除。

對於健二來說,現在他只有壹個想連接的,就是要戰勝新次。哪怕健二拯救過的惠子,對他表露真愛,他也不為所動,他說妳不是我連接的人。這看起來好笑。顯然他混淆了友情和愛情的關系。但對於這個處男、結巴又老實的壹根筋來說,他必須了卻這個連接。同時,新次應承了挑戰,雖然宮本的拳館與養老院都將不保,堀口與老教練都力挺新次與健二應戰。而這時,新次的女友芳子悄然辭職,她離開了他的視線。而芳子那位跛腿的母親卻跟堀口有了交集,只是這對母女自始至終沒有見面,都以為對方被海嘯沖走了,那雙紅鞋子成了這對母女解不開的心結。

她們都無法真正進入壹段新的感情。新宿壹帶到處都張貼著新宿新次與推手健二的拳賽海報。陌生的熟悉的人都註意到了這個比賽。似乎壹開始就註定了生死。

拳賽終於開始。奄奄壹息的老健二,被即將參加自衛隊的小男生推著要來看兒子的拳賽,可街上到處都是抗議政府的遊行示威。新次的母親只能站在門邊壹側靜靜關註。芳子還是默默趕了過來。鑼聲開場。兄弟情的壹切都將在拳臺上解決,這將是壹場前所未有的慘烈大戰。推手健二足有KO新次的實力,但他寧願新次把他打死。健二壹次次地倒下,也壹次次站起。在他足足承受了新次的89次擊打後,終昏倒在臺上再也沒有聲息了。健二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健二終於與新次有了顛覆性的連接,他跟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恩怨了。與此同時,健二的父親也走了。對於“啞巴”健二來說,這麽善良又幹凈的人,天生與這個蠻荒爭鬥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他必須跟這個最美麗又最骯臟的世界拜拜。其實,這正是寺山修司壹貫的想法,他也用他壹生踐行了這個暗色的理念。承續著前篇,後篇的詩意漸顯,也更有張力,猶如抑揚頓挫的交響樂,生命的悲壯色彩噴薄而出。顯然,這部前後篇3個小時的電影,迥異於壹般性的復仇片,它更像壹個復合的大雜燴,對準著日本凜冽現實另壹面。從中我們看到,個人的情感微不足道,在晦暗的現實面前,壹切都變得不可抗力。

小人物之間的抗爭如同螳螂捕蟬,亦如螻蟻求生,沒有人真正在意。壹切都是靜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大家都是壹個悲痛又無奈的看客。命運的主宰始終是壹雙看不見的手。我們被蒙蔽被蠱惑被挑逗,只因為我們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盤踞於我們內心的是強大、脆弱又不可名狀的負累。新次對裕二的不原諒,以及健二對於新次的恨意,卻是絕對不同的心態。新次對裕二的恨,來源於當年裕二對劉輝的狠,而健二對於新次的恨意,卻是摻雜著兄弟情的愛。這是截然不同的較量。雖然都事關生死,卻是不同的“連接”。本質上,這種不牢恕,其實都源於自我本位的缺失。我們幾時何曾饒恕過自己。

不願被現實捆綁的人生,才是明亮的平靜的。在意自我的得失,必然需要對手成全自我的強大,這正是人性當中的脆性所在。而對於健二這樣老實巴交的人來說,則只能說他本來就不屬於這個鬼馬混亂的世界。

新宿的街巷見證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但這種關系又能維持多久。當健二跟隨新次和芳子來到海邊,他們壹起跑向波濤洶湧的大海。這是最動人的相聚,也是終將決裂的開始。這種裂痕其實起始就註定了,只是慢慢漸顯而已。片中有壹個細節,芳子要向過去作壹個徹底告別,向大海扔掉了壹直保留的紅鞋。之後,卻看到了另壹雙被海浪沖上岸的紅鞋。這種莫明的對應,只能說我們無法完全割裂某種緊纏的記憶。我們可以說忘掉,甚至視若無睹,但絲絲切切的情感,早已深入骨髓,總會如影隨形,及而伴隨壹生。

健二問過父親妳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來。健二10歲被父親強行從韓國來到日本,新次10歲離開母親獨自浪蕩過活。這都說明人的不可測。原本常態的生活,可能隨時被打斷。現實的日本社會的確存在很多隱憂,比如年輕人不願結婚、不生育,甚到極簡的不消費。這種無欲無求的困窘,正應對了時下流行的“佛系”狀態。就連日本厚生勞動省2018年初最新公布壹組數據發出警告:“日本已深陷低欲望社會”。2017年日本新生兒僅為94.人萬人,新婚情侶數60.7萬對,創戰後新低。

“全面淪陷”的日本如何是好。當我們在日本,看到的到處都是老人開車做工,我就想這也許是中國數十年後的景象吧。日本這種壹連串低欲望思潮,的確讓社會陷入巨大的危機。它像多米諾骨牌,致命地沖擊整個產業鏈。沒有消費欲望,就沒有人購物,生產將呈現壹個停滯循環。推波助瀾的是,人口老齡化、少子化現象將愈演愈烈,從而加劇日本勞動力不足和消費萎靡。即便這些年日本出臺了壹系列鼓勵生育和鼓勵女性進入職場,但要扭轉這壹久積的現狀,短時期恐難改變。壹句話,遠離“佛系”,日本可謂任重而道遠,而中國也值得警惕。或者說,日本的今天,或許就是中國的明天。也許,《啊,荒野》帶給我們的,正如片中那時起的烏鴉聒噪,它時時提醒著人的生死與難以言明的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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