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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曾被外界認為是最審時度勢的壹位。在《盜墓筆記》剛剛開始創作,甚至連書粉都沒有時,他便已經開始在腦海裏幻想電影版應該由誰來出演。2014年組建公司後,次年南派三叔便將《盜墓筆記》拍成網劇,壹夜間甚至造成播出平臺癱瘓。隨後電影版票房成功突破10億,網劇《老九門》《沙海》相繼熱播,南派三叔也從暢銷書作家搖身壹變成為中國最值錢IP的擁有者。

  時間倒回到2006年,仍是外貿公司職員的徐磊在網絡上貼出自己的第壹篇《盜墓筆記》小說,引發壹片轟動。在互聯網剛剛興起的年代,“盜墓”系列躥紅的速度十分驚人,點擊量很快超千萬,次年推出的實體書銷售量也突破百萬本。

  那壹年,徐磊23歲。他沒想到自己壹拍腦袋,隨便用小說中的人物“三叔”作的筆名,竟能在中國作家富豪榜占有壹席之位。隨後7年間,南派三叔圍繞“盜墓”IP共創作了十余本書,筆耕不輟,成為寫作圈的高產大戶,也成為最值錢的暢銷書作家。但在2013年,壹句“抱歉,扛不住了”讓因抵抗不住重壓,身患心理疾病的三叔宣布暫時封筆,《沙海》成了他的封筆之作。

  南派三叔說,《沙海》是他在生命艱難時期最酣暢淋漓的發泄,也是他“嬉笑怒罵人生”的轉折。曾經在《盜墓筆記》中孤軍奮戰,隱忍扛下外界壹切阻撓的青年吳邪,在《沙海》中蛻變為敵人跪在地上都會笑呵呵扶起來的“佛系”中年人。這正是三叔的寫照。“好好生活”成為如今三叔提及最多的詞匯。

  曾想過30歲退休

  差點,就讓欲望把我的生活毀了

  寫作曾讓三叔寄予無盡的欲望,他毫不掩飾當時年少輕狂的自己對於名利的渴望,“我曾經想30歲前得到壹切,30歲後就退休,當個吟遊詩人。但現在想想,沒有生活,只追求欲望,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新京報:《沙海》的創意從何而來?

  南派三叔:那正是我抑郁癥時期精神狀態最差的階段,所以我寫《沙海》的初衷就是想寫點陽光的、有朝氣的作品,把自己逼出陰霾。“沙海”的意義就是太陽特別大,照著整片沙漠;而主人公黎簇也是壹個完全跟“盜筆”沒有關系的少年。

  除此之外,《沙海》也是我內心的壹種發泄。黎簇雖然很痛苦,但他始終懷有希望。他抗拒規則、世俗,我很希望自己能成為他。但由於網絡連載版本明顯是精神病患者寫出來的內容,裏面有大量的哲學探討,例如世界和我的關系,我想要得到什麽。所以後來我在出版《沙海》第二部實體書的時候,不得不又從頭到尾把內容全部修改了壹遍。

  因為大多數內容是我內心陰暗面的壹種噴發,很多讀者看完之後感到非常不舒服,所以就全部改掉了。

  新京報:寫完《沙海》後,妳的病情真的就因此得到緩解了嗎?

  南派三叔:寫出來之後確實好多了。特別是妳寫出來的很多語句,令其他人也感同身受的時候。那時很多心情很喪的網友都特別喜歡轉載《沙海》裏的話,原來還有很多人和妳壹樣痛苦。其次,我從側面看他們,也相當於看到了別人如何從側面看我。妳會慢慢發覺,原來自己現在的樣子是這樣不堪。

  如果說以前我還會深陷在牛角尖裏鉆不出來,在那之後,我已經開始慢慢抽離了。所以到《沙海》第四本的時候我寫得非常歡脫,有大病初愈、劫後余生,後面都是賺了的感覺。從“嬉笑怒罵人間”那壹刻起,我再也不會去關註別人怎麽評價我的作品,我開始更加關註自己的狀態和想法。

  新京報:書中的吳邪人到中年,而創作中的妳,對中年人的世界是否感到特別的好奇?

  南派三叔:我始終認為中年青年之分,跟閱歷是息息相關的。從心態上看,我已經是中年人,我開始明白我做的工作、目的、欲望,和我每天過的生活是完全沒有關系的。我必須過好每天的生活,才能在過程中去爭取我想要的東西。千萬不能因為欲望而把生活毀掉。

  新京報:妳以前不是這麽想嗎?

  南派三叔:不是,我以前完全沒有生活。我以前的格言是,30歲之前要擁有壹切,30歲之後就拋棄壹切,退休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我想過的生活,其實是做壹個吟遊詩人,拿著壹把吉他或者馬頭琴,到處去看風景、寫歌,和陌生人喝酒吃肉。但後來我發現,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也不可能發生。而妳只有壹邊過妳想要過的生活,壹邊分出時間去努力達成妳的目標,這才是人世間的本相。

  直面病痛的折磨

  靠洗澡紓解,嚴重時壹天洗七八次

  站在生命長路的中途,前看後望皆是茫茫,這是很多人到中年後所面臨的困惑。而這種強壓背後的責任感對於南派三叔來講來得則更早壹些,“我媽在我五六歲時會和我說咱家沒錢,妳要省著花”,再後來,變成了“《盜墓筆記》寫不出來,可能有人就會發不出年終獎”,這樣的狀態嚴重到了極點,就變成了病態,“我打開word就想吐,看同壹個電腦框最多不能超過三四個月,不然就會產生生理反應。”

  新京報:成為中年人之後,妳有感受到更多身不由己嗎?

  南派三叔:少年才身不由己呢,中年其實是有資格拒絕的。因為反正我爛命壹條,隨時都可以Say No。少年時我還可以規定自己,過完春節,就拿壹個布條寫上“努力奮鬥,今年四本書”套在頭上。但現在,“我想寫”必須是發自內心的,如果我不想寫,就可以不寫,甚至我能坦白告訴別人,我可能這輩子都寫不出來了。

  新京報:很多人說,年紀越大,妳要肩負的責任就越大,就沒有那麽隨心所欲了。為什麽妳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中年人世界的裹挾感?

  南派三叔:所謂被裹挾,不過是責任感作祟。當大家都在叫妳董事長的時候,妳肯定不得不考慮,如果下個月工資發不出來了怎麽辦?妳甚至會在午夜夢回時感到恐懼,但還要不停地給自己打雞血。

  不過這個狀態在我身上是沒有的。因為在年輕的時候,我早就被裹挾過很多次了。從小我家家教就很奇怪,我媽會在我五六歲時給我看存折,說咱家沒有錢了,妳要省著花。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嚇唬我,但家裏沒錢這個概念壹直縈繞在我腦海裏,直到現在半夜夢到存折,我都會驚醒。

  而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候,這樣的裹挾又到了另壹個極限。出版社、粉絲都對我寄予極大希望,如果《盜墓筆記》大結局寫不出來,就可能有人發不出年終獎,粉絲會失望。但越是這樣,我越寫不出來。沒有靈感、沒有體力,我完全無法面對那些背負著希望的眼神,以至於那段時間我打開word就想吐。所以後來我換了大量的電腦,家裏沒用過幾次的電腦疊成山,就是因為我看同壹個電腦框最多不能超過三四個月,不然就會產生生理反應。我還會換WPS、PDF、TXT不同的寫作軟件,甚至會換大量的寫作字體。因為我以為不停地改變我的工作狀態,就像是換了壹項工作。但這些其實並沒有真正抑制我的焦慮。那時壹旦焦慮上來,我就會通過洗澡紓解。有時最多壹天要洗七八次澡。冷靜下來就重新回去寫,焦慮了就再去沖澡。這樣持續下去,身體肯定會出問題。

  所以當我跟自己達成和解時,正是裹挾被我拿掉的時候。我選擇不再逞強。如果這件事我做不到,即便別人對我期望很高,我也會誠實地說“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這種話,我以前是絕對講不出來的。

  坦承“江郎才盡”

  人到中年了,還不得說點實話

  當年聽到別人說他“江郎才盡”,三叔會當場黑臉走人,“妳才江郎呢!”但如今,他已經能夠笑著調侃自己,“我確實沒有才華啊。”他開始與逞強的自己和解,並坦然接受他人的優秀,“因為妳會發現,當妳認慫的那壹刻,會體會到,跪著原來是這麽的舒服。”

  新京報:妳如何看待“江郎才盡”的說法?

  南派三叔:現在我會坦誠說,可能吧。首先我確實沒有才華,這點非常明確。因為作家之間經常會相互比較和競爭,以前我會認為自己很有才華,寫的作品非常好,所以別人比自己成就高,我就會覺得壓力很大,想努力超過別人。

  但在我生病之後,我最大的轉變之壹,就是可以承認我不如別人。當妳承認他人比妳優秀時,其實妳的目標就變成,想要積極向他學習而非嫉妒。比如他比我勤奮,他比我有靈氣,他比我執著,這時候妳才會突然看清自己,妳可能就是壹個才華不足、心急、市儈,又充滿嫉妒心的人。當我想明白這件事之後,我就開始拿筆記本去認真記錄和每個人的講話過程。我會問他為什麽成功,能不能教我。我開始發現世界原來特別美好,再也不存在競爭對手,所有人都是妳的老師,妳的心態永遠是在積極地學習和求教。

  新京報:但從壹些量化的數字來看,例如粉絲量、銷量,妳都名列前茅。且文無第壹,文字很難去分出高低,妳又如何認為壹些人就是比妳有才華?

  南派三叔:作家心裏都是有感覺的,對方是不是比妳優秀。雖然文無第壹,但每個作家都有壹顆自卑的內心,大家都會認為自己不行。如果妳去問作家們同壹個問題,“妳曾幾何時,有沒有想過自己其實是個騙子?只因為運氣好才走到這壹步?”我相信所有作家都會承認。甚至有些人半夜驚醒,都會擔心自己被大家發現其實根本不會寫作。所以還不如把心態放平和,鼓勵自己不停地去學習,過好每壹天。

  新京報:妳如何從壹個倔強的、自己承擔壹切的少年,轉變為不再逞強的佛系中年人的?

  南派三叔:當妳認慫那壹刻,妳會發現,跪著好舒服啊。妳膝蓋老是逞著,就不跪,就要站著成功!但妳都人到中年了,還不說實話嘛?

  將完結“盜筆”IP

  沒有句號的作品,也許是負擔

  去年,三叔在公眾號上連載了新書《盜墓筆記 重啟》,中年吳邪再度步入全新的冒險世界。有人猜測,盜墓筆記或將永遠沒有結局。然而三叔坦言,《重啟》只不過是在為“盜墓筆記”的世界觀繼續做填補和收尾,他終究要為這個IP畫上句號,去創作更具現實意義的作品。

  新京報:未來還會在“盜筆”這個IP上繼續創作嗎?

  南派三叔:肯定會繼續,但只是把我整個世界觀裏想要寫的內容全部寫完,而不再繼續擴充了。

  其實整個世界觀當年在我的腦海裏已經全部構思完成了,只差書寫出來。之後我可能還會寫壹本書叫《大探險時代》,把大探險這件事再總結壹下,我覺得我在這個類型上的創作就全部完成了。

  新京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為《盜墓筆記》畫上句號的?

  南派三叔:從去年年底就開始有這樣的想法了。以前我壹直以為《盜墓筆記》是寫不完的,但在我寫《盜墓筆記 重啟》之前,我大概把我的創作表列了壹下,盤算我還有哪些故事需要寫。我竟然發現,其實在有生之年《盜墓筆記》真的是可以寫完的,而且壹兩年之內很快就會寫完。

  新京報:妳不會覺得遺憾嗎?大家喜歡了這麽多年的故事,很多粉絲都希望妳壹直寫下去。

  南派三叔:並非如此,其實粉絲也會感覺累。而且壹個有句號的作品才是完美。當然,有些作家會寫到去世的那壹刻,但我36歲了,出道11年,它本身又是壹個很窄的題材。所以即便未來我有了新的靈感,我可能也只是會補充壹些新的內容,為這個題材去做壹些貢獻,但現在我真的想去創作壹些不壹樣的作品了。

  高密詞

  轉型

  新京報:會考慮把自己生病的經歷寫出來嗎?

  南派三叔:我怕被人說賣慘。我的病情也沒有到值得寫書的地步。當然我有打算下半年去嘗試寫現實題材,去實采,因為我太想觸摸現實的世界了。我的前半生,直到36歲,基本上都是在虛擬寫作,我想去思考壹下貿易戰、打拐、扶貧、醫患、監獄這些事件,並在采訪的過程中獲得更多觸角,去明白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麽樣的。

  樂趣

  新京報:如今身為企業家的妳,公司做得越來越大,是否也在其中找到了新的樂趣?

  南派三叔:前幾年壹點樂趣都沒有,經常會想為什麽要幹這件事?壹個人寫作不好嗎?但最近開始有點樂趣了。以前我總認為公司就是註冊壹個符號,但後來發現,公司是人類關系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壹。它很奇妙,可以讓很多人為壹個目標努力,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壹個人完成。但即便產生了樂趣,我仍不能在裏面獲得快感。因為我只會在獲得新知識,看到很多事情和我認知的不太壹樣的時候,才會覺得有意思。因此這是只有寫作才能給我帶來的。我覺得我仍然是創造型人格,壹定要創作才行。

  身份

  新京報:妳更認定自己的哪壹個身份界定?作家?編劇?還是企業家?

  南派三叔:三者相比的話,我還是更喜歡作家。但其實我壹個都不想要。

  新京報:為什麽?還是想做少年時吟遊詩人的夢?

  南派三叔:對。其實最近我還想當個生活家。比如我想設計自己的園林,做壹些實體創作。因為當妳在庭院裏搞創作的時候,每壹顆青苔,每壹棵樹,每壹顆石頭,都得自己去設計。所有都是可觸摸的。就像我喜歡養草缸,等到水草茂盛時,再看著魚在裏面遊。平時我坐在那裏可以壹下看八個小時,無比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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